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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古早青春伤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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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笨重的抬起腰,艰难的抱起一摞摞杂志报纸缓慢挪动着,终于将怀中的东西狠狠甩在地上,阳光下灰尘欢快地跳着舞,我甩开凉拖,无力地摊在地板上,鼻腔内充斥着木制地板厚重的木头味,闻起来有点闷,但是我喜欢。








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后,我慢慢坐起来,甩了甩被汗水侵湿的刘海,它们被汗水牢牢的粘在我的额头上,我重重呼出一团燥热的气体,揪起胸前单薄的衣衫忽扇着,想要努力赶走秋初的燥热 








今天是搬出老宅的日子,我向单位请假,连夜乘车来到乡下的这处宅子,独自一人将曾经在这里生活了17年的痕迹一一抹净。






眼神恍惚间,一道刺眼的光折射进我的眼睛,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在一堆杂物中难得耐心的翻找起来,最后在一个破损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已经有些落灰的球型玻璃瓶子,瓶内带着蓝色细闪的小半液体随着我动作的幅度摇晃着,如同波光粼粼的星河,美的有些不真实。我轻轻按动喷头,那是一股诱人的香气,像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像是雨中空气的味道,像是池中嬉戏扬起的水花,像是挽着手疯跑的雨夜,这味道闻起来很遗憾,似乎在提醒我失去了什么、曾经拥有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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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也随着熟悉的香气散开,从燥热的秋日飘到了夏天的雨季,我终于可以暂时遗忘乏味的生活琐事,与十年前柳树下的惊鸿一瞥再次会面。








是一个惊心的雨夜,雨水瀑布似的浇下来,我无聊的坐在窗外,拆开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子,是成立工作的舅舅给我带来的礼物,一瓶香水,我有些新奇的把玩着着城里的玩意儿,撩开头发,在后颈处喷了两下,一股清新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这香味不像我之前闻到的那些“香水味”刺鼻,赶紧透彻的味道,却像毒品一样,熏的我仿佛跌入了梦境






梦境中投过模糊的玻璃窗望向院外,那棵正被雨水打击的柳树下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我急忙推开门,撑伞走近那个身影,在一片冷凉的朦胧的水汽中,我终于看清了————白色连衣裙已被雨水打湿,半透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腰肢,裸露的四肢和脖颈被雨水浸泡的惨白,她的头高高扬起,下颚到锁骨抻成一个微妙的弧度,水从她干净的脖颈流下,发现我走近,她用她深邃没有一点光亮的眸子幽幽地注视着我,像是一副忧郁的文艺油画,她乌黑的头发湿透了搭在肩上显得别有一番韵味,冻的通红的嘴唇轻颤:








“你可以帮我把我的猫拿下来吗?”








她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却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一样,轻飘飘的,格外干净,格外脆弱








这是我这一生难忘的情景,多年后我曾试图用画笔描摹出那个身影,被颜料涂抹的有些肮脏的画布却可以无法再现这一美景,在奇异香味的加持下,仿佛真的身处幻境,我无法复刻出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她像是一朵荼靡花,初开在春季末夏季初,凋谢后即表示花季结束,花已凋谢,一切结束。






不过是花开荼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却甘愿为之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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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一道劫难,但我却还是不可控制的与她交往,再见面是一个中午,空气中散发着泥土新鲜的味道,我躺在庭前的地板上吹着电风扇,她带着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果色冰棒走了进来,我立马打消了困意,立刻坐直了身子,接过她递过来的冰棒,自然的听她说话






她说她是回乡养病的,住在祖母家,就在我家往下走的斜坡旁,我知道,每当夏初雨季,斜坡两侧的花朵就会疯狂的允吸着甘甜的雨水,开出颜色及其艳丽的花朵,那些花会在下一场暴雨来临时被雨和风吹到坡旁的池塘里,我很喜欢在夏天去那里游泳,但我讨厌住在池塘旁的老太婆,她总是用严肃而审视的目光盯着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我。








一边听着她沉静的声音胡思乱想,一边赶紧嗦了下快要化了的冰棒“你生什么病了”我没看她的眼睛,随意的问着








对面却一下子没了声音,我抬头望向她,她嘴巴微微长大,鲜红的舌尖正缓慢的舔着冰棒上滑下的汁水,她的舌头像我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蛇,捕食猎物时用身体紧紧的缠住猎物,等待着猎物窒息而死,就在我马上就要喘不上气的时候,她终于是抬起了头,眼神轻轻的打量着我,我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唾液、冰棒的糖汁与莫名不安的情绪顺着喉咙一滑而下。








“你身上的香水味真好闻”她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生出褶皱的鹅黄色格子裙,表情玩味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直接转身离开








我咬着冰棒棍儿呆呆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城里人,裙子这么多吗?我有些奇怪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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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没有让她等我太久,一个雨后的清晨,我特意喷了香水,穿着我那条深绿色长到脚腕的长裙,天气很暖和,没有一丝风,刚下了坡,我远远的就看到她垂头坐在湖边,光着腿在湖水里乱扑腾着,看到我来了,她直接站在水中,水刚好到她的膝盖,又是那件白色的裙子,她将裙子系在腰间,里面还穿着一件白色的花边短裤,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个雨夜,她也是穿着这件裙子,薄薄的一层布料被雨水打湿,裙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肌肤。她惊喜的握着我的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裙子系起来,同她在水中打闹。扬起的水花伴随着女孩清脆的笑声淋湿了衣服,但好在中午的太阳是格外炎热的,我同她并排躺在池边的草地上,一边交谈一边惬意的晒着阳光








“你喜欢看杂志吗?”她紧闭着眼睛,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






“什么是杂志?”我眯着眼侧头看她






“就是一种定期出版的读物,里面有很多好玩的文章和报道”她也把头侧过来,但依仍旧是闭着眼“我有很多本杂志,你想看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拿,它们就放在我卧室的书架上”








我家里有一台收音机和一台小小的彩色电视机,不过我不是那么的爱看书,更没有听说过什么杂志。这个城里来的女孩身上仿佛带有一种魔力,深深地吸引着我






但那天我没有如愿拿到杂志。她的祖母,那个怪异丑陋的老太太,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到了我们面前,用一种我此生难忘的眼神注视着我们,那是一种注视着怪物,注视着异类的眼神,刻薄又冰冷,她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审判者一个罪人,她在我身侧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跟在她祖母的身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我的裙子还没干透,凉爽的湖水冲刷尽了我身上的香水味,也让我冷静下来,我抱膝坐在那片草地上,却不敢再回头向她离开的方向看一眼。












后来她还是向我道歉“我祖母就这样,他年纪大了,对谁都没好气,你不要在意”可我又怎么会在意呢?说这话时是在我家,天已经黑了,她盘腿坐在地板上,望着院里飞舞的萤火虫,我则是新奇的翻着她带来的彩色小册子,许多带有新奇观念的报道我听都没听过,四肢修长的黑人模特穿着荧光色的短裙摆着各种姿势让我看的着了迷。她就像个精灵,拥有着数不清的奇异珍宝。








那晚,我拉着她的手臂使劲的摇,求她留在我家陪我一起睡,她拗不过我,只好点头答应了,寂静的夜里,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插进我凌乱的头发里 “女孩子怎么不把头发留长一点?”她慵懒的声音在耳后传来,温热的气体呼在我后颈上,我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刚想回答,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我轻轻翻了个身,面对面,借着窗帘透过的光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伴着淡淡的香水味,不知不觉间,我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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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去找她,反倒是她经常带几本杂志来找我,有时她会帮我把衣服夹在晾衣绳上,有时则会一边说话,一边看我泡茶,记不清是白日还是夜晚,是雨中还是晴天,某天,我翻着杂志,懒散的目光胡乱扫着,却注意到了一篇文章——‘同性恋是病吗?’几个彩色的大字格外扎眼,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走近,等我回过神来,却已来不及翻页。








她抿了口茶,拿起桌上的杂志,面无表情的扫了一圈后放下“这种杂志里面会有一些比较前卫的思想”她嘴角勾起,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你觉得同性恋是病吗?”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同性恋”我用开玩笑般的语气勉强的应答着,一抬头,却发现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转头看向了别处。还不等我再说些什么,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我第一次觉得这香水味有些闷,闷得我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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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再来找我,我沉默的翻着那些杂志,17岁的年纪,我是那样的年少轻狂,还不知道自己将会失去什么。桌上还摆放着那瓶香水,只剩下小半,我开始想念她和她的猫,就这么在胡思乱想中抱着杂志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雷声将我惊醒,天已经黑了,屋外是狂风叠加着暴雨,与我初见她的那场雨不同,这场雨像是压抑了许久后的爆发,壮烈之极。一阵阵惊雷在我心口炸开,我仿佛听到了一阵拍门声,猛地回头,是她,浑身湿透的,疯狂的拍打着玻璃门










我迅速起身,拉开门“你的猫又走丢了?”










她拎着大包小包,肩上还背着一个沉重的双肩包,脸颊红红的,喘着粗气,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和衣角滴落在地板上“不……”她重重摇了摇头,我从没在她眼中看到那样的光亮,她从褐色的风衣中掏出那只瑟瑟发抖,毛发炸立开的猫咪,往我怀里一塞“你帮我养着,我要走了”








“往哪去,为什么要走”我惊恐的质问着,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12点半的火车”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坚定地微笑着看这我的眼睛“我要回到我的城市,考上我想考的学校,让那些欺负我的人后悔”






“是谁欺负你,你留下来,我可以保护你”我急得破了音,拼命的想留住这份美好








“不,你来找我”我才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你有没有伞”








我赶紧找了起来,那把伞却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我送你,来不及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包裹,十指相扣,迎着雨一路疯跑,贱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我的牙齿都在打架,两行热泪流过我冰冷的脸颊,我忘了我那天是怎么把她送到火车站的,回到家后我就发了一场高烧,我撕心裂肺的呕吐着,身边还占着他气味的猫咪担心的拱了拱我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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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晃神手中的玻璃瓶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一股浓烈的香味涌上来,熏的我头疼,泪眼模糊间,我想到我曾在某篇杂志中看到过一篇论文,讲的是普鲁斯特效应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一块玛德琳蛋糕,将主人公瞬间拉回往事回忆。我没想到这瓶剩下的香水,瞬间让我回忆起了那个已经淡忘了的身影。








说起来有些可笑,我早已从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女变成了如今有些油腻的家庭主妇,我曾经柔嫩的肌肤已经松弛,眼神中的灵动早已不在,布满血丝的眼球足以说明生活的劳累奔波,而我竟然在这个午后,因为一丝熟悉的气味回忆起了曾经的过往。








我拼命读书,考到城里,却终究与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我在商场里买了许多条裙子,蕾丝的、印刷着动漫图案的、镶嵌着水钻的,甚至还有和她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裙子,我尝遍夜市的烧烤小吃,用自己的方式尽力的融入进这里,每当我感到疲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尽管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后来我工作、结婚、生子,那个雨中的身影也渐渐被我抛诸脑后,我以为我已经轻轻放下,可当记忆再一次被唤醒时,我还是狼狈的跪在地板上,泪流满面的拾着那些玻璃渣子,仿佛是想捡起什么美好的、和现在的我不沾边的东西












还是喜欢做那些,明知道无用的事情。明知道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却还是一意孤行,看来我一直没有变








原来遗憾的不是香水的味道,是那个夏天在雨中疯狂奔跑的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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